[五伏]一条被碾死的狗
*九年间的一件事
***
伏黑惠低下头,双脚之间散落着几点血迹,已经干涸了,不知是地面原本就有些灰尘,还是循风染了灰的原因,看起来显得既脏又浊。
而就在比这稍远一些的马路中央,轮胎拖出了长长的血道,还残留下几个未被抹去的鞋印,以及被一路拖拽的痕迹。
小狗被碾碎至看不出形状的残余,被抛在路旁。
天灰蒙蒙地一片,隐约透着些将亮未亮的白,这让已干涸的血渍看起来更显深色,有一瞬间,伏黑惠几乎以为那是自己身后的影。他的手上还握着绳子,被有些生涩地缠成了颈圈,有纸板剪成的牌子,上面用津美纪的黑色水笔认认真真写上了伏黑以及号码,字迹或许还未干涸。
但现在它们用不上了。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捧起,未彻底凝固的血污染脏了手与衣袖,胸膛黏湿了一大片。伏黑惠闻到了很轻的血锈味,泛着些腥臭,让他想起继母离开后抛在水缸里逐渐变得腐烂的鱼。
小狗头颅部分的骨头已被压成有些绵软的齑粉,混在血污里与浑白的脑浆搅成了一团,是令人作呕的绵软手感。眼睛已经看不出形状了,而它们在数个小时前,还曾湿漉漉地,温和地,令人爱怜地望向自己。
就像这些日子的每一天一样。
伏黑惠和伏黑津美纪所居住的地方,并不十分富裕,或者可以称之为贫瘠或是残破。因此即使街道仍有着基本的管理,流浪猫和流浪狗却仍偶有出现。
或许是因为常与玉犬们相伴的原因,这只流浪狗从一开始就对伏黑惠藏敛起了凶性,却也并不未显出亲近。伏黑惠较之平常学生早上半个小时的出门时间,恰巧与流浪狗在人流相对稀少的清晨觅食的时间对上了,总是遇到,于是便稍稍能够辨认出了对方。
而前一日陪同兴致勃勃拉着自己去买蛋糕与水果的五条先生从店里回来时,伏黑惠十分稀少地在傍晚时分遇见了它。
‘阿惠认识那条狗?’
‘是有时候上学路上,会遇到的流浪狗。’
‘会像陪着玉犬那样陪着它玩么?’
‘并不会,五条先生。’
‘那么——’伏黑惠记得那时五条先生的提议,‘现在要与它玩一会么?’
他记得那时候五条先生弯下腰,视线与自己平齐着,墨镜后那双比彼时的天空更加纯净的眼眸里漾着明亮的笑意,‘它看起来很想靠近惠,而且,惠很喜欢它吧?从刚刚就在望向它的方向。’
在五条先生的轻推下,伏黑惠第一次稍稍靠近了这只流浪犬。对方没有避开,没有显出流浪而形成的凶性,显得略有些乖巧地立在原地。
‘惠,狗能吃蛋糕么?’
‘不能。’
‘水果呢?’
‘苹果……可以。’
五条先生从袋子中取出一只水果,大概用了咒术吧,递过来的时候是已经切下的小片,‘玉犬是不需要进食的,但真正的狗的话,如果要喂水果,需要注意不能喂果壳,以及注意大小避免吞咽时噎着。’
‘五条先生明明知道狗能吃哪些食物吧。’
‘毕竟惠的术式首先获得的是两条玉犬,多少查过一些资料哦?’
当第一次试着将食物交给这只时常遇到,已经可以算作是认识的流浪犬时,伏黑惠稍稍有些紧张。真正的狗与玉犬还是不同的,舌尖稍稍扫过掌心是非常温暖,带着湿润感觉的活物的气息。
‘惠喜欢它,是因为玉犬么?’
‘玉犬是玉犬。’伏黑惠否认道。
喜欢……的确是如同五条先生所说的那种感觉。但在伏黑惠看来,玉犬们是对自己来说独一无二重要地存在,而与这只流浪犬相遇至今,伏黑惠也因此看向它的目光与其他的狗并不相同。所以喜欢与否,玉犬和它之间并不构成因果关系。
‘会想养它么?’
大概是觉察出了伏黑惠的迟疑,五条先生补充,‘养育它的生活费交给我就好,毕竟,我也蛮喜欢它的。’
伏黑惠记得自己看到五条先生俯下身体去试着揉流浪狗的脑袋,但对方与五条先生只是初识,几乎在那一刻便有些威慑地叫出了声,五条先生倒是不以为意,仍是按了按它的脑袋。
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五条先生的手机响了。按照对方的话来说,他的工作是二十四小时待命的,因此五条先生甚至没有回到家中与津美纪道别,就将买来的其实只有他喜欢吃的蛋糕以及水果交给了伏黑惠,接着如同每一次遇上突发工作时那样,一转眼便消失了。
这不是五条先生第一次在拜访的中途因工作离开,因此津美纪稍稍纠结未能道别便放下了。而当提及收养流浪狗的事情时,最近常常不对付的津美纪倒是意外地好说话。
‘五条先生都看得出来你很喜欢,那么惠一定是真的很想养它了。那么就去带它回来吧。’
但那只流浪犬与伏黑惠的缘分,便只停留在了那一日。
伏黑惠低下头,让思绪从细碎的回忆中融回现实。他的双脚之间散落着几滴暗红的印记,估计是墙面才新砌过所溅落的红色油漆。不知是地面原本就有些灰尘,还是循风染了灰的原因,看起来显得很脏,与墙壁上鲜亮明快的红色花纹并不相同。
那只流浪狗安眠于伏黑宅后一片有些荒芜的树林里,开始是一个小小的土包,三年的风雨以来,渐渐变得不明显了,现在伏黑惠只有走到附近时,才能从周围的环境中辨认出,它是在此处。
伏黑惠想起了那件事发生后的第三日,五条先生应该是工作完成了,又再度拜访。彼时恰逢津美纪与同学一同复习准备考试,因此落单的自己被五条先生带着去看了场电影,是什么电影已经忘记了,爆米花买成了咸味的,五条先生不想吃,因此全都塞给了自己。
他似乎还记得舌根发麻的感觉。
而从五条先生拜访至他离开,五条先生没有提及过关于流浪狗的事情,伏黑惠也并没有与他提及。
或许当时说出喜欢那只流浪犬,或者是提出去养他,对五条先生来说,都是因为是能够做到的善事因此才会提出。当它出现在五条先生的身前的时候,五条先生是善意的,陪它玩耍的时候,五条先生也很开心,但是当它消失,无人提及的时候,五条先生也并不会产生什么情绪波动,也或者三天繁忙工作后的五条先生,已经忘记了它的存在。
对五条先生来说,或许一切的被救助者,都大概是那样的角色。
“惠原来在这里。”
“五条老师,您不是后天才……”
伏黑惠没有将话说完。五条先生提前完成工作并来寻找自己,大抵便是因为昨日的任务。
咒灵祓除了,可身中诅咒之人,在自己和学长学姐们抵达时,已是无解。从津美纪陷入诅咒长眠不醒,自己立志成为咒术师以来,这是伏黑惠所遇到的,第一起产生死亡的任务。
咒灵不是最强的,他比起上一个任务所遇到的咒灵来说,要好对付地多,只是……人已无救。
“伊地知和我说,惠想出去走走,我想,你大概会来这附近吧。”
这里是津美纪出事前,伏黑惠与伏黑津美纪家的附近。如果是五条老师的话,能找到这里,是理所当然的。
在生父与继母离开后,有津美纪存在的伏黑宅,即使没有所谓的血缘联系,即使在她昏迷前两人总是时常拌嘴,即使伏黑惠从未承认过,那是名为家的存在。而自伏黑宅搬入五条老师的家中后,即使仍有居所,伏黑惠却明白,那不是家,即使他常常会无意间忘记这一点。
五条老师,是恩人。自己是他所救助的无数人中的, 给他添了更多麻烦的存在。
他垂头道,“抱歉,五条老师,离开时没有留下去向。”
“先不说这个,惠应该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的,成为咒术师的话,这是一定会遇到的事情。”
“那个人,按照惠你的定义,是‘善人’吧?只是正好出现在了那里,遭遇了不幸。”
“我们到达的时候,太迟了。”
“嗯,我知道,伊地知已经给我汇报了。这样的事情,在咒术师的任务中,多多少少并不能被完全避免。祓除咒灵是有时间限制的,有时候,我们能够赶上,有时候,我们竭尽全力能够赶上,因此,也会存在竭尽全力,却依然太迟的情况。”
“即使收集情报的咒术师们都在全力工作,这样的事情,依旧无法避免。”
“我明白的,五条老师。从向您提出想要提出成为咒术师开始。”
伏黑惠的声音十分平稳,事实上除了遇到本不应该今天出现的五条悟的那时染上了几分惊愕外,他的声音和平日里正常交谈时,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尾音更加简短了些许。
“这不会影响到我身为咒术师的决心。”他最终回复。
五条悟俯下身,一如既往地揉了揉少年的脑袋,较之往常更多了几分安抚意味,
“走吧,回家。”
他最终道。
三年前的清晨,五条悟在这条路的远处,看见了默默伫立于路边少年,直至灰蒙蒙的天空现出更明亮些的白色。认真来说的话,即使伏黑惠的人生中已经发生了血缘联系者的死亡,对他本身来说,是并不知晓的事情。
这或许是惠从记事以来,所遇到的第一次产生情感联系的活物的死亡。五条悟知道惠将那只无名的流浪狗埋葬在了后山,也知道时不时的,惠偶尔会走到那附近,不会带上花,也不会带上什么纪念的东西,只是会稍稍在那里停驻片刻。
他与那只流浪狗的的关联性,未曾有建立的机会。
对于那只狗,五条悟必须承认,自己看待它的感觉,或许有一点点类似于……天内那时吧。
很抱歉,因无悲无怒。
但伏黑惠需要能够正确地对待死亡。他总有一天要成为咒术师,而他现在已经是咒术师了。他无需习惯看见死亡,这或许是正常人永远都不应该习惯的东西,却绝不可以被影响太多。制影之手若是因生死而迟疑,会到威胁,没有任何意义丢失的,便只有伏黑惠自己的生命了。
他想,惠做得到。
五条悟也需要他必须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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